兩位一起在店裡挑東西的婦人正邊逛邊聊著天，都是那種眷村嗓門，於是聲音很自然的大著。

「我這個兒子啊，就是行。剛應徵上科技公司的高級工程師，年薪百萬，史丹佛大學碩士，當初幾百萬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老娘一手供出來的。」操著眷村口音的太太正在跟朋友誇耀著自己的寶貝兒子，邊說還邊轉身得意地拍拍兒子的肩。

朋友投以羨慕的眼光，用羨慕的口吻附和著：「以後妳好命囉～真是羨慕，不像我家那個不成材的，不念書，成天搞東搞西，大學能不能畢業都成問題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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跟在她們身後的那個年輕人一臉悶，身上的紅色格子棉質襯衫一定常常丟洗衣機攪，顯得已經有點鬆垮，看起來一點都不精神，底下搭配的黑色西裝褲應該是買現成的，剪裁一點都不合身，褲管長度太長，還硬反折了兩折，最後顯得褲子有點短，看起來已經土味十足，結果腳上竟然穿著一雙紅色美津濃球鞋，也許是為了搭配襯衫吧，但艷紅色鞋面上那個金色的ＬＯＧＯ已經陳舊到一角都脫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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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厲害的是那雙走動的時後，在褲管底和球鞋間隙中時隱時現的襪子，哇嗚～～黑色薄絲襪。

我突然想起了我阿公，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天堂過得好嗎？還常穿這種黑色薄絲襪嗎？Ｘ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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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看得出來他不快樂，他臉上的線條並沒有呼應老媽對他的滿意。

對了，他帶著一副金絲框眼鏡，鏡片還有點油，折射光線時還能隱約看見油彩。我超想一個箭步過去，使出九陰白骨爪奪下他的眼鏡，幫他把鏡片擦乾淨。

抱歉，我強迫症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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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哪有什麼好命，為了讓他出國唸書，我銀子可是大把大把的扔呀，要不是有我的栽培，他哪有今天的好工作？」媽媽又強調了一次她的苦心，語氣裡盡是驕傲。

原本臭著臉的年輕人這時突然把拿在手上的一包餅乾丟回陳列架，走到他媽媽面前大聲的說：「你到底是要炫耀幾次？逢人就講，熟人也講，不熟的人也講，都是妳出錢，都是妳栽培，什麼都是妳，書妳怎麼不自己去唸，要不要連我的工作妳也去做？我跟妳說，我根本不想國唸書，也不想當工程師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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哇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～

尷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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整間店的人都尷尬了，所有人都停下手邊的動作，卻又不敢把眼光轉過去。

空氣，凝結。

門外垃圾車經過，那音樂聲跟當時的氣氛太不搭了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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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位太太趕緊跳出來打圓場陪笑：「沒事沒事，媽媽辛苦，兒子也努力，大家都不容易，來來來～阿姨請客，要吃什麼都拿，都拿。」

媽媽整個人就像個洩了氣的皮球，臉上的皺紋又多了好幾條。至於兒子，也因為瞬間爆發的情緒在短時間內漲紅了臉，大聲說完心裡話之後也洩壓了，但面對媽媽的沈默整個人卻開始顯得有點不知所措。我想他從小到大應該都是個乖乖牌吧，好不容易今天大鳴大放一下，卻又很快被慣性的溫馴再次壓抑，上沖下洗的情緒，大家都不太適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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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沈默持續到他們三人離開。

我已經忘了他們買了些什麼，也不是重點，我只記得這對母子各自的側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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兒子的側臉已經恢復到他剛進門時的平靜，但嘴角依舊抿成一條硬梆梆的直線，然後那鏡片還是真他媽的油。

媽媽的側臉，從進門時的高高仰起，到此刻的低垂黯然，大概是九十度的轉動。

同時，地心引力緩緩拉下了一滴眼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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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場尷尬中有誰是壞人？ 並沒有。

但受傷的心，一人有一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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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時剛被學校退學不久的我心裡很有感。

望子成龍，望女成鳳乃人之常情，但真能如願者有幾許？

我的爸媽也是砸了他們的一輩子希望能成就我的一輩子，他們的心裡一定也有一面對我的藍圖，只是我很自私地把它塗成一片黑。

來便利商店當大夜班就是一份過渡的工作而已，前途依舊茫茫渺渺，未來二字於我在當時是重中之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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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生就像不斷地在玩十三支，老天常常會發一副牌到你手上，有時好，有時壞。

頭中尾三堵牌，前面要不要衝，中間要不要守，後面要緊還是要鬆，都沒有定論，全看當下自己對自己及對別人的判斷，有時要拼技巧，有時則要拼運氣。

排定之後，依序亮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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結局會如何？該當如何就如何囉。

只能玩到底，人生沒機會詐賭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