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給了他一個代號:Salem。
因為他每晚都會買一包Salem涼菸。
1994年夏天,他出現的時候約莫都是晚上十一點左右,留著平頭短髮,身材結實的他總是穿著合身白色吊嘎式上衣,是剪裁好看的那一種,不是那種阿公阿伯鬆垮拉遢微黃脫線款。
有一天晚上他一走進門,沒等他開口,我就搶先伸手拿了一包Salem放櫃台上,正張開口的他呆頓了一下,笑了,我也笑了。
那晚我們聊了幾句,免不了問到工作,他告訴我他是個舞者,而且是跳芭蕾的,每天他出現在店裡的時候就是他工作結束之後。
「男生跳芭蕾?哇嗚~」我記得我就是這麼沒禮貌的小小驚嘆了一句。
「沒錯,芭蕾。」他淡淡的回應我,似乎很習慣這樣的驚嘆。
他繼續每晚來買一包Salem,然後回家,他就在店的樓上,同棟大樓。
後來我們成了朋友,有一天我們約了下午去附近的游泳池游泳消暑,趴在泳池畔聊天時他告訴我:「嘉銘,我考上德國國家舞團,很快就要出去了。」
「啊!以後還會回來嗎?」我又問了一個很俗氣的問題。
「不知道,就先這樣吧。」他笑了笑,很是淡然,卻又篤定。
游完泳,他帶我去附近的一家泡沫紅茶店,他說這是他很喜歡的一家店,有空時他都會來這邊點上一杯泡沫紅茶,坐上一會兒,想想事情,發發呆,看看書。
「你真的這麼熱愛跳舞,熱愛到你願意離鄉背井?」對於新朋友突然即將離開,我還是有點想再確定一點。
他很嚴肅正經地告訴我:「跳舞常常是一件很寂寞的事,只是花很多時間反覆練習,跳給極少數的人欣賞。我在跳舞的時候,我可以很清楚知道自己的身心狀態,包含我身上的每一條肌肉呈現的模樣,我在跳舞的時候常常跳到瘋狂,覺得非常非常非常快樂。」
我印象很深刻,他說了三次非常,他大概是想用量化的方式讓我理解他要表達的抽象。
那天之後不久,就再也沒見過他出現,也沒有道別。
我知道他去這世界的某個地方跳舞了,跳到瘋狂,跳到非常非常非常快樂。
那一年是1994,最時髦的通訊工具是BB call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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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記:
2009年,手機已經進入4G時代,網路無遠弗屆。
拜Google大神之賜,我從網路上找到他的名字,還有一個疑似有機會連絡上他郵件地址。
我抱著一絲希望寫了封email給他,想說碰碰運氣。
就是這麼的人帥真好,竟然真讓我找到失聯多年的他。
這些年他一路從美國東岸跳到西岸,最後落腳在舊金山,成了一個有名的芭蕾老師。
2010年他回來台灣探親,我們再度聚首,聊了好久。
幾年前,我帶著全家去美國拜訪了他和他的同性先生的家,他開車帶我們穿街走巷,認識了他的第二個家鄉舊金山。
去年,他們移居去了波特蘭,我想這兩年我們會再去拜訪他,還有他的第三個家鄉。
緣起,可以不滅。